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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神奇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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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3/23 13:47:31
  • 来自: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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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灵六十年文选》所收文字,自一九三0年的《龙山杂记》到一九九二年的《乡土情结》,经历了整整一轮甲子。岁月骚骚生涯碌碌,俱往矣,留下的就是这些纸上烟云。

最近有机会观光舟山和温州,舟山正以其地理和地利优势,酝酿建成第二香港温州则是近年崛起的改革开放城市,山川如画,日月更新,很使我开眼界。有一天游普陀山,寄寓幽雅而又现代化的息未小庄,午夜梦回,倚着柔软的鸭绒枕头,忽然想起唐人传奇《枕中记》里短褐骑驴、仆仆邯郸道上的少年卢生,《南柯太守传》里纵酒使气、落魄乡里的游侠淳于葬。他们各做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白日梦,梦中功名显赫,势焰熏天,娶娇妻,生贵子,甲第连云,侍从成阵,锦绣膏腔,享尽世间富贵。不期祸生不测,春风得意,转眼成空。避然一觉,卢生入梦时旅舍主人正在烧饭,醒来还没有烧熟;淳于梦人梦时朋友正在一旁洗脚,醒来还没有洗完:他们毕生的休咎跌宕,一刹那间就完成了。现代人崇尚现实功利,摈斥梦幻游思,因此论者颇不满于“浮生若梦”的消极与虚无。其实不尽然。耐看的东西总是耐想,含义也往往不是一元而是多元的。例如这两篇传奇,就可以引发不少联想,时间的神奇就是其一。时间司孕育创造,也司衰颓毁灭;时间积累经验,也消蚀记忆时间很有情,也很冷酷;时间很长也很短,很慢也很快,人事成败兴衰决于一瞬,正是常见的现象。

我现在执笔时,实足年龄已超过八十三岁又半,如以一年三百六十天计,已在人世逗留三万以上的日日夜夜,等此文完篇,与读者相见时,不知又须加码若干。时间就是这样的冷面郎君。三万天不是个小数目,要看多少日落日出,花谢花开,潮涨潮退,人往人来?体验多少冷暖咸酸,离合悲欢,青眼白眼,红脸黑脸,秦关汉月,沧海桑田?何况我这一代人,遭逢的是千年未有的伟大世变,历史交织百代,世界牵连一片,铜山西崩,洛钟东响,南半球患感冒,北半球就要打喷嚏。区区青瓷枕、槐安国,卢生与淳于葬的戏剧性命运,比较而言,连“茶杯里的风波”也算不上了。这样波澜壮阔的时代,对英雄的弄潮儿,自然是中流击浪,显露身手的大好时机;对平乎其.庸的芸芸众生,却不得不苦于载浮载沉,纵不灭顶,也难免吃大口水了。我曾经不无自豪,自幸生长在不平凡的世纪,冷静下来,却多少有点黯然神伤。我是乐天派,坚信时钟不会倒走,人心违合向背,到头来会影响时代走向。但想到过去历次政治运动中的举世滔滔,人心惶惶,六神无主,而我正是其中的一分子,就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幸而时间仁慈,多少淋漓的血泪,经不起日晒风吹,已化为前尘影事。只有在历史档案馆里,时间才冻结不流,供千秋万代评说是非。

旧小说里有两句常用的套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从前很嫌它浮滥,到了暮年,才憬悟其警策。无论多么惊天动地、震古砾今的大事,在时间魔术的摆弄下,一弹指间,也就成为明日黄花。我生平经历过两个最难发付的时期,一是抗战八年,在国土沦丧的上海等天亮;一是“文革”十年,恭受无产阶级革命洗礼。我三度消受铁窗风味,身试严刑,就在这时期。王宝钏一十八载苦守寒窑,眼巴巴盼望已在西凉当了验马的薛平贵回来团聚我一十八载度日如年,只为了争取正常生活的权利:站起来像个人。“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咬牙,竟也熬过来了。这样野蛮如兽的蹂瞒,世无前例的浩劫,也没有使我沉沦。经受这样考验的,不止是我个人,而是我们数以亿计的同胞。想到中华民族竟赋有这样坚韧的品质,真使人又惊又喜;同时也感到悲哀,因为太像两只脚的牛羊,太驯良,太惯于忍辱负重了。

我少无大志,老来颇以此欣欣自喜:既无力指点江山,也不致贻误苍生,却可以勉力做到俯仰无愧,内心安适。我也有愤怒和不平,向往和憧憬,这些粼粼的情知波动,都在文字里留下了烙印。四十余年前,我曾客居香港度岁,除夕在枕上整整听了一夜连续不息的鞭炮声,元旦上街,只见满街铺着厚厚的红色鞭炮纸屑,有如落花三尺。童年在故乡,遇有庙会或社戏,常见乡下的壮汉攥着甘蔗,一路吃,一路吐,满地雪白的甘蔗渣,营造着欢乐的节日气氛。我这些作品,可以算是一种心灵闪爆的火星,生命磋跄的鳞片,希望能带给读者些许共鸣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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