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崔雪茜 稿源： 每日甘肃网-兰州晨报 2012-09-10 08:22
婚姻登记员：那些分分合合没有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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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佳每天的工作就是接触形形色色办理离婚登记的人们
感情破裂、性格不合，大部分申请离婚登记的夫妻用这两个词，概括全部离婚理由。事实上，一段感情的结束涵盖着的，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顺的家长里短。每天面对行行色色办理离婚的人们，兰州市城关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员胡佳，始终搞不清离婚对当事双方究竟是结束，还是开始？或者根本就没有答案。
离婚简单？ 今年整个8月都是城关区婚姻登记高峰月，所谓高峰不单指结婚，还有离婚。
8月29日，脱离了前一天的忙乱，胡佳一大早心情极佳，她笃定今天办理离婚的夫妻肯定不会比昨天多。
统计显示，城关区年平均登记结离婚12000对，占全市总量的二分之一，这个数字放诸全省不仅最高，也说明了这里4个婚姻登记员的年工作量不小。作为4人中的一员，今年31岁的胡佳主要负责办理离婚登记，近几年离婚率正以每年平均8%至12%的增速持续增长。
出于人性化考虑，登记大厅只分A区和B区，分别指代结婚登记和离婚登记。两个区域由一堵模糊的玻璃墙隔开，分处里面的人们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A区喜悦、期待；B区伤感、无助。
两年前，刚生完孩子的胡佳，调到能正点上下班的婚姻登记处。对于新的工作岗位，她曾充满期待，既能照顾到宝贝儿子，又能从别人的问题上，反省、审视自己的问题。但如今，她只想倍加珍惜自己的婚姻。
“婚姻是自己一生最重大的选择，不轻言放弃，不轻易否定自己！”“世界上没有绝对幸福圆满的婚姻，幸福只是来自于无限的容忍与互相尊重。”B区，人们或哭泣、或吵闹、或无言以对、或低头填表，却很少有人注意到玻璃上的这些语句。
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两只卡通阿狸相拥一只蓝色桃心的背景图案铺满屏幕，与胡佳见证一段感情结束的工作，形成反差。
一对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婚夫妇递来离婚协议书，低头匆匆看过，胡佳抬头发问：“你俩谁提的离婚？”“他提的。”女方说。“女方哺乳期内，男方不能提出离婚……”话未说完，女方打断她说：“我提出的能不能离？”“法律规定可以。”“那就是我提的。”“你们这是在拿婚姻开玩笑吗？”一问一答，胡佳有点上火，对方不再吱声。
拿着协议书，她起身走进主任办公室。“主任你看看，孩子才三个月就提离婚，协议条件还这么苛刻，双方没财产，女方没工作，却要负担孩子的抚养，男方每月支付300元生活费。”仔细看了协议书，主任说：“让把孩子的抚养写明确，女方提出、双方自愿只能给办手续。”
主任的回话，胡佳并不意外，她清楚这只是自己徒劳地为这段年轻的婚姻做最后的挽回。回到办公桌前，她再次发问：“你们俩考虑好了吗？孩子还那么小？”“好了！”男方轻声回答。
“好吧，在旁边等一下。”胡佳开始录入、制证，俩人则在一旁聊天。见女方不停地吹着泡泡糖，胡佳留意了男女双方的年龄，25岁、21岁。
“来！右手实指见名字就按。”推过去一盒红色印泥，胡佳告诉对方需要按手印的地方。
按完手印的刹那，女方稚嫩的脸上闪现一丝忧伤，轻轻地说：“好了，结束了！”
那些盲目 “多为孩子想想，不至于成这样，天底下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再说，还有家里的父母让他们开心一些。”两人走了，胡佳小声向旁边的同事抱怨。
走了一对，另一对凑了上来。“你们考虑要办吗？证件带了吗？”没有回答，两人只是默契地点头。翻开递过来的结婚证，胡佳看到是6月才办理的结婚登记，再看户口本有点问题：“你们户口本上的婚姻状况还是未婚，要到派出所改为已婚才能办离婚。”还是没有回话，收起所有证件，男方将手轻轻揽在女方的腰上，走了出去。
胡佳总认为，从爱情走向婚姻应该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过程，但许多人“跟风式”的结婚着实让人不理解。她仍记得2009年9月9日登记结婚的550对中，不到半年时间有近80对办理了离婚。
“我得了癌症，他说你咋不去死，我要跟他离！”一个女声传来，胡佳停下手中的工作。眼前的来者头发花白、情绪激动，胡佳温和地回答道：“阿姨，离婚登记需要双方当事人在场，您一人来不行。”“你不知道我生病后，他对我的态度……”来离婚的人有主动诉说的，也有敏感至极的，有时一个动作都会招致对方的恶语相加，甚至是大打出手。
这边还在讲，远处的圆桌上一对在填离婚协议书的夫妻被突然进来的人打断了，直接坐在女方对面说了起来，男方赶紧跑过来边退还表格边说：“朋友们都劝着不让离，她非要拗着离，不离了不离了！”最终二人被朋友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胡佳想起在网上看到的话：“有人问：为什么老一辈人离婚的少？有老者答：我们那一辈东西坏了想的是修，现在这一辈东西坏了想的是换。”
谁更受伤？ 登记大厅里，A区欢天喜地，B区吵吵嚷嚷。尽管嘈杂，胡佳却觉得这是在给即将结婚的人上最生动、最真实的一课，告诉他们生活、婚姻就是这么真切。
上午11点半，一对夫妻拿着所有证件来登记离婚，显然两人已经来过一次，证件齐全、协议书填好。“你们考虑好要办吗？”得到肯定的答复，胡佳让他们在协议书上按手印。按着按着，男的突然不耐烦地说：“按这么多手印，结婚的时候就没按过。”“结婚离婚都要按，这是法律程序上的要求。”胡佳强调的同时，看了一眼，女方已两眼红肿。
手续办妥，结婚证上的合影在离婚证上变成单人照，胡佳在离婚证的婚姻登记员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钢印，在“甘肃省婚姻登记管理信息系统”上，点击“办结”按钮，眼前这对夫妻的婚姻宣告结束，随即产生法律效力。
她把离婚证交给双方，双方看都不看便塞进包里，各自离去。
“不像结婚证，大多拿到离婚证的人不会仔细端详其中的内容。”胡佳说着自己的发现，她总认为婚姻中女人相对弱势，受到的伤害比男人更大。只有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大哭，又让她的观点动摇了。
去年夏天临近下午下班，一对夫妇坚持要离婚，平静地办完所有手续，男方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一遍遍喊女方的名字大叫道：“我昨天还在外地，你半夜三更打电话让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办离婚，你怎么这么狠心！”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女方的名字，胡佳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她说她一直特别盼望这对夫妻能再来办复婚。
孤单，孤单 “离婚或许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新问题会出现。人有时走到了死胡同，好像婚姻遇到问题只能通过离婚来解决。”胡佳的单位内部曾大致计算过结离婚概率比是4∶1，而她办理离婚登记最高纪录是一天28对。
下午的工作相对轻松，她也接到了另一个工作任务：鉴别假离婚证。“连我的签名都模仿得这么像，每年哪些单位分房，我这都掌握第一手资料。”翻看手中的假证，胡佳说连年看涨的房价让房产成了左右婚姻的砝码，每到单位分房，为了房子假离婚、办假证便呈上升趋势，而每到经适房、廉租房申请前，也成了补证办证的高峰期。所以，每次办理离婚登记时，她不得不反复提醒双方明确离婚协议中的房产问题。
“每周一、逢年过节之后，B区人特别多。40岁左右的中年人瞒着老人和孩子来，而小年轻总要把双方大人也带来。”接触得多了，胡佳不免总结出一些离婚登记的“规律”：“30岁左右的大都是‘80后’，没孩子、离得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孩子大都在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更关注钱的问题；60岁的人，孩子工作或成家了，不用考虑抚养子女的问题，纠纷少一些；70岁以上的大都是二婚老人，老人之间没问题，离婚纯属为了解决身后两家子女争财产的纠纷。”最后一种情况，她最不愿意看到：“人老了就图有个伴，二婚老人离婚后最孤单，做儿女的多为父母想想，让他们快乐地过完最后的时光比什么都好，日子过得去，就别折腾老人了。”
当天下午，只有一对年轻夫妇办理离婚登记。整个过程中，男方一直表情严肃，女方一直低声抽泣，协议书和证件递到女方手里时，她转身便全部撕了，将纸屑狠狠丢进垃圾桶的瞬间，一段感情也恩断义绝。
眼见又一段感情画上句号，胡佳有些感慨：“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到婚姻就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有些人不能适应角色的转换，不能正视婚姻是由恋人关系变为夫妻关系，不能以为人妻子或丈夫的角度看待对方，矛盾在所难免。”
有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离婚的成本费只有9元，才令这么多人选择结束婚姻。有时，她又觉得离婚并非坏事，也许对两个法律上彼此约束，却不一定在对方心里的人来说，是明智、负责任的选择，更是再次选择幸福生活的开端。2004年开始，离婚证的封皮由绿色变为红色，或许是最好的佐证。
文/图本报记者崔雪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