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作者：祝连思
那个小屯儿名叫陆家崴，坐落在长白山南麓的山沟里。那一年，党中央的红头文件犹如春风细雨，给这里带来了喜讯。干部要下来，蹲点搞“大包干”。节骨眼上，为锤炼干部，作为团委书记，我被派到这里，那是1982年的深秋。
公社会议刚结束，我就马不停蹄，和两位大队干部，坐着赶集的牛车，直到天大黑，才晃悠到地方。就像当年的《暴风骤雨》，当上了“土改”工作队队员。
队里的安排很温暖，住在社员刘清祥家，南炕睡着老两口，北炕的炕头留给了我。听说要分队搞大包干，人都挤进了屋，看热闹，探口风。个人家地方窄，马上就要开大会。大家都小跑，到小学校占地方，想听听这新鲜事儿。
枯干歪斜的木杆上，一个暗淡昏黄的灯泡，转圈飞舞的蚊蝇们，也紧跟着鸣叫打闹着，一片“啪啪”的拍打声。大队干部介绍后，我就开始宣讲，尽量像唠嗑。
可几位长者还是吹着辣嗓子的烟雾不停地摇着头，像是没听懂。还经常拦我话，问这问那不客气。问队都分了，谁领头？地咋量？谁管钱？还有五保户抚养、退伍兵返乡、人口进出等等一大推事儿，捋一捋，足有20个大问题，有的还叨到了根上。我和大伙掰扯到大半夜，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他们还不肯回家睡觉。
我当年吃派饭，挨家挨户轮。吃饭的功夫也能唠嗑搞调研。只要不端架，就能听到实话。在会计孔繁荣家、在老党员尹殿祥家、在猪官刘万环家，人人都知底细、有本账、想法多。时间一长都混熟了，都能掏心窝子唠。
都说全队只有俩党员，不仅文化低，岁数还大，三中全会这么大事，他们都说不清楚，哪还能有战斗力？还有队长和会计几年不挪窝，都是姑表亲，合伙占着队里的好处，大伙干憋气，不敢吭声。
最蝎虎的就是账目乱，社员只干不挣钱。有的哥们激动，还偷着买点酒，给我加加油，指望我能碰硬，办实事。咱干啥来了？咋能含糊？
就拿事多的八队先“开刀”，马上开会清理账目。新任队长许仲春、会计于继尧、出纳员孙德金、看水员张成贵，社员代表刘清祥、张海昌等，还有大队干部坐镇。由于一年没下账，有的收支条据上有名有数没公章，钱项去路不清楚。
原队长冒了汗，交出7张收入条，金额高达上千元，偷着留下没报账。见我们特硬气，不回弯，就连夜张罗借，签字画押不赖账，把欠队里的全还清。
再看看那马号趴了架的房顶上，几片干枯的稻草，在大风中飘忽摇摆；几头瘦得皮包骨的老牛，呆滞地趴在泥泞的水坑里，有气无力地磨着牙齿；看摊的老郝头捂着厚厚的破被，在乱草堆上打着鼾声。再瞅屯堡，两条窄道都是坑洼，经常捂车；低矮破旧的土房，风吹疏松直掉渣。
清产核资是硬仗。理顺账目后，我的脚跟站稳了。天天两脚不沾地，跟着大伙忙，深夜还要写材料。到场院、到地里、到仓房，用水桶、用捆数、用筐量。算完总产算单产，算完支出算收入，结果让人心酸。
包干到户前的1980年，全屯1341亩土地上，总产粮食刚到53万斤，亩产也就400斤。仅拿4队做例子，全队120口人，忙活一整年，人均还缺口粮133斤，总的还缺1.6万斤的返销粮。
那就先试着搞“联产到劳”生产责任制，那时的说法叫“保证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但实践了一段，都认为“联产到劳”不解渴，还有生产队的牌子在，放牛喂马的，保管出纳的，都得安排人。加上种地的火候上，还有抢灌溉水、抢耕地的牛犁等疑难问题。
如果没了生产队，土地彻底大包干，再没有啰嗦事儿，才能连地连产连人心。吃透精神后，大队党支部决定，在陆家崴搞试点，彻底实行“包干到户”，由我将报告递上去。
大队书记赵光祯、大队长卢炳志也前来助阵啃硬骨头，节骨眼上不撒手。于是，就在柳河县圣水公社刘家炉大队陆家崴子屯儿，测产的、扯绳的、钉桩的、划线的、记账的，随后签合同的，漫山遍野都是人，一派春潮涌动的繁忙景象。
因为进展快，我是先被批评说冒进，后县里领导来视察又表扬。得到了锻炼，积淀了阅历。不久，我就结束蹲点，恋恋不舍地离开，让我魂牵梦绕的陆家崴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临走前，再回头，只见小屯热闹了起来：补苗施肥的，倒卖马牛的，沤粪拉土的，赶集购种的，编炕席、种黄烟、采药材换零钱的，都怀着兴奋和激动的心情，等待着未来的免税、粮补和土地大流转，产业化经营。
作者：祝连思，男，63岁，吉林省通化市商务局退休干部，通化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