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广播台
广播台右侧结束

主题: 祁翠花:一串紫檀佛珠

  • 小编
楼主回复
  • 阅读:3452
  • 回复:0
  • 发表于:2019/2/16 15:03:03
  • 来自:甘肃
  1. 楼主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张掖社区。

立即注册。已有帐号? 登录或使用QQ登录微信登录新浪微博登录

    “这是檀香木的……”阿爸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把他右手里那串紫褐色闪着幽雅光泽、散发着醇香气息的佛珠很庄重地放到左手手心里,像欣赏一件他喜爱到了极致的物品一样,目光亲切而柔和地静静看一阵,然后,右手轻轻地合到左手上,极其小心地搓揉两手,于是那串佛珠便在他的双手手心里发出一种像微风拂荡璎珞的声音。这种声音吸引了在他脚边玩耍的我,我抬起头,向他端坐在草地上的身体靠过去,他便微笑着,双手向我晃一晃,我的鼻息间便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流入,我再向他靠近一点点,那香味便由浅变浓,沁入我的肺腑了,这时候我看见阿爸微闭了双眼,似乎沉醉了,于是我也闭了眼睛,身体斜靠到他的怀里,更深地吸一口气,目光便停留在旁边一片百花盛开的草地上了。
    那是盛夏时节,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正开得热热闹闹,花朵上有金色的蜂儿起落,一些粉红的蝴蝶,在野花间扇忽着几乎透明的翅子,为嘤嘤嗡嗡闹着的蜂儿打着节拍。美丽的花朵、金色的蜂儿、粉色的蝶儿便都很有韵味的演绎一段霓衫羽衣舞,于是整个世界便安静了——远处镶嵌在蓝宝石般天幕上的白云,近处起落在翡翠样树枝上的小鸟,在盈盈的天籁之音中,都带有了檀香木的气息。那时那地,我五岁,檀香木佛珠给我的记忆便是一种大自然清静而纯洁的味道。在那种味道中,时间不再向前,我的小小的心便宁静得只有花香。那是被阿爸手中的那串檀香木佛珠熏陶的花香。那种鸟语花香的味道,不是每个童年的孩子都能体味到的。

    我和阿爸就那样微闭了双眼沉醉一阵,在我几乎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就听见阿爸捻动珠儿的声音,那声音便如晨曦里山涧溪水跃上彩色的溪石,很有节奏地叮咚叮咚起来。
    我知道他要诵经了,便从檀香里拉回思绪,像他那样端坐起来,他宏厚的声音响起来,我跟着他念起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我俩在牛羊游走的草地上,念够108遍六字真言的时侯,阿爸手中细腻的珠儿也停止了转动,他的姆指与食指静静地停到了佛头那里,我知道他又要讲他手中这串檀香木佛珠的故事了……
    草原深处,很少有人知道我家有这样一串宝贝,当然更没有人知道,我家还有一方盛经文的檀香木经匣。两样东西都是阿爸的最爱,轻易不示人,当然也不能示人。那时候我家过着游牧生活,一年四季逐水草而居,漂泊在祁连山中的高山密林之间,不论严寒酷暑,不论游牧的路途多么遥远而艰难,经匣和佛珠,始终被阿爸保存得很好。再长大一点,阿爸告诉我,经匣里盛着的,是藏文的佛经《丹珠儿》。我还没有到能够理解《丹珠儿》内容的年龄。尽管当年阿爸那样一遍遍教我诵读,我也没有领会其中的真义,现在想来,终究是一种遗憾——我的生命里缺失了许多应该明白的要理。
    等我在他的故事中再一次听完那串佛珠的来历时,已是夕阳西下,牛羊归圈之时。阿爸牵了我的小手,走向旁边草地上食草的枣红马,阿爸把我抱上马背,任马前行,他赶了牛羊,我们向远处的帐篷走去,夕阳的光缕洒到草地上,更多地洒到漫山遍野慢悠悠归家的牛羊身上。我看见阿爸手中的佛珠,早已不在,知道他挂到了胸前,而且严严实实地藏到了他那件宽大的藏袍里面。但我感觉天地万物间,都有一种檀香的味道。
童年的岁月继续向前,我上学了,不能继续待在阿爸身边,也就失去了时常闻一闻那串佛珠美妙气味的机会。学习之余,心中惦念得紧,就想那串佛珠,想她圆润如紫色玛瑙的样子,想她野花般溢着的馨香,也想阿爸敦厚的手掌,于是我的眼泪便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老师看见了,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的眼泪终于流出,回答老师说我想檀香木佛珠。年轻的老师一脸茫然,问我你说什么?我的泪珠顺着脸颊坠落,在课桌上闪出一汪水。我固执地不再说话,心里怪着老师,您怎么连佛珠都不知道。现在想来,那是怪不得老师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草原上和别处一样,谁家还有佛珠呢?更别说檀香木。
    那年暑假,回到游牧在草原上的阿爸阿妈身边,没过多久,天气转凉,接着便阴雨霏霏,山间浓雾弥漫,我们的牛羊又要转场迁徙了。这次要转往山下较为平缓的草地。牛羊马匹在清晨的细雨里动身,一路上逶透迤迤前行,驮行李的牦牛行走在最前面,驮牛群里那头白牦牛身上驮着阿爸的紫檀木佛珠和经匣。
    白牦牛在祁连山草原并不多见,而且像我家这种浑身毛须洁白,没有一点杂色的牦牛,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偏偏我家就有这样一头,它伟岸的身影在草原上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每次转场迁徙,阿爸只在白牦牛上驮着装有经匣和佛珠的褡裢——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
    那一天,我在马背上总看见白牦牛走在最前面。连日来阴雨蒙蒙,山下河流暴涨,河水裹挟着泥沙乱石虬枝,奔腾咆哮如雷,挡住了道路。
    走惯了这条道的牛羊,并没有感觉河水的异常,来到河边就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河水的咆哮声淹没了阿爸阿妈阻止牛羊前进的吆喝声,眼看牛羊就要奔向河中,危险可能随时发生——我们的心揪成了一团。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走在最前面的白牦牛仰天长啸,吼声震悚苍穹,奔跑中的牛羊顿时停下了脚步,静立河旁。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白牦牛却向河中心淌去了,一会儿,它高大俊美的身体就被洪水吐没得只剩下了宽展的脊背,而驮在它背上装着佛珠与经匣的褡裢,却漂浮在水面上,像要振翅高飞的一只苍鹰,随着河水的起伏,飘荡游弋在水面上……
    我的紫檀木佛珠和经匣啊!当一家人从惊悸中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白牦牛和它身上驮着的褡裢。自然,那一天,我们的牛羊马匹都没有过河,在原地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夜。而我们永远地失去了白牦牛,永远地失去了经匣和佛珠,永远地失去了紫檀的香味。
    伫立在湍急河流边的阿爸,双泪长流,双手合掌,轻轻搓动。看见阿爸的样子,我一下子想起佛珠和经匣的来历:阿爸的家族是青藏高原一个草原部落的贵族,祖上是虔诚的佛家子弟。当阿爸长到十五岁的时候,远望蓝天白云,有了一颗向往高原以外世界的心。在他的多次请求下,父母答应他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临行,在他的行囊里装入紫檀佛珠与经匣,嘱咐他只要珍惜,认真诵念,佛珠和经匣经文都会护佑他。还告诉他,两样东西来自东南沿海地区,价值抵得了整个部落的身家性命……
    当时十五岁的小小少年背负着两样物品,跨越艰难险阻,步行一年有余,落脚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张掖。当年,凡见到紫檀佛珠与经匣的人们,无不眼前一亮,啧啧称奇,羡慕的眼神不言而语,甚至有富豪欲重金购买。阿爸在贫困的生活中不为所动,过着见塔扫塔,见佛敬香的游历生活,后来定居于祁连山北麓草原,佛珠和经匣经文陪伴着他,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当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仍然看见阿爸满脸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阿爸的伤心是什么?亲情?乡愁?无限的痛?难忘的眷恋?对紫檀气味的怀想?我不能一一枚举啊!
    如今,阿爸离开我已经快三十年了,在他活着的时候,尽管紫檀佛珠已成为往事,但跟着他诵六字真言,在“唵嘛呢叭咪吽”的声韵中,我还能嗅到紫檀的馨香,还能把那串圆润的珠儿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珠儿的色香形韵在我的眼前幻化为一颦一笑,让我把阿爸那句略带骄傲口吻的“这是檀香木的……”表白细细咀嚼。当他离开我很久,我的生活离当年的馨香馥郁渐行渐远,回忆逐时逐日模糊之际,我的失落是一种入心彻骨的痛,我那遥远的紫檀佛珠与经匣啊!
    十多年前,有朋友去西藏,回来送给阿妈一串佛珠,说是紫檀的,欣喜之余,我并没有在那串佛珠中寻找到我那久违的檀香味。2015年盛夏,我在西藏八廓街琳琅满目的佛珠世界里,也没有寻找到我那童年的味道。
    年初,偶然的机会里,我在广东佛山相识了做红木文化的林剑锋先生。林先生的祖上是专事明清古家具修复的手工艺人,手艺精湛,技艺了得。传至他这一代,在广式红木家具的制作工艺上不但独树一帜,而且已取得了突破性研究成果,他在继承传统工艺的基础上,融入林氏对红木的情感和艺术创新,他自己绘图设计,亲自手工制作的红木家具,已不仅仅是一种家庭用具,而成为了一种具有文化品质的家私。
    从朋友口里知道了他的这些事迹,就想去亲眼目睹他的作品,以期能够领略一番广式红木家具中林氏家私的魅力。心里这样想了,又不好开口请求前往。一天早茶后,林先生邀我去他的工作区参观,真有些喜出望外,便欣然答应。林先生开着车,车内响起舒缓的音乐,令人心灵安静,这时候有淡淡的清香飘入鼻孔,我注意到林先生戴在右手腕处的一串佛珠。是檀香木的吗?我在心里疑问着,记忆的闸门被轻轻撬启,然而那若隐若现的清香,总也不能让我很完整地拥捉到记忆里的有关故事。一路往前行,一路头脑间飘忽着如烟如雾的韵致。
    很快进入望不到尽头而摆满各式红木家具的展厅,我在充盈着红木家具的海洋中,被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气息包围着,那是一种来自童年时代阿爸双手中的味道,它的精髓在于满眼温润的色泽和满室红木独有的气息,于是我的眼前出现了鸟语花香的草原以及草原鲜花盛开的景致,就在这种景致中,蜂蝶飞起来,像檀香般清爽高洁的味道便笼罩了草地,哦!阿爸手心里的味道,他心灵深处的檀香木的味道!
    我穿行在古雅的红木家私中,心中的感动无与伦比,终于,我寻到了那种有着浓浓乡愁的味道——我的童年的檀香气——我终于这样真切地与你相逢啊!
    沉浸在各式古色古香的红木家私温暖美好的气息中,不觉间已走进了加工车间。春节期间,这里静悄悄的,处在半成品状态中的作品,全都覆盖在崭新的被单之下,可见林先生对自已作品的珍视程度。我的眼睛有点湿润,我想,这些作品都应该是他娇贵的儿女。那一刻,紫檀的馨香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又一次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遥远的故乡草原,我呼吸着,捕捞着汪洋咨肆的嗅觉记忆中紫檀的味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没有理由不相信,这就是童年时侯阿爸手心里的那种味道!于是冥冥之中我顿悟,我与林先生也许是一种缘。佛说:前世里500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世的相逢,我们不知回眸了多少回?
    在檀香里,我们缓步走出林先生的加工车间。林先生告诉我,他的作品,都是纯手工工艺,听着他的娓娓描述,我感觉到,这些作品中渗透的是林先生对红木的一片深情,他用心打磨、雕琢的也不仅是一朵花或一片云,那些花鸟草虫,山水异兽,早已带上了林先生深深的爱与灵性。他内心对红木的呵护,正如当年阿爸对紫檀佛珠、对紫檀经匣一样!我感谢我与林先生的相逢相识,让我找回了阿爸泪眼中的失落。愿这渗入我肌肤的温暖气息,化作蓝天白云间的一缕风,飘向遥远,告慰阿爸那颗流泪的心。
    回程中,我又看见林先生手腕中的佛珠,他那是18罗汉珠,比阿爸当年的珠儿少,个儿却要大一点,但我感觉他俩对紫檀的专情是一致的。
  
二维码

下载APP 随时随地回帖

你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陆
加入签名
Ctrl + Enter 快速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