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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小说:沙枣花开(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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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8/11/2 14: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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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焦元平

之三

红柳接到离开自动化站、一周内到集团军通信处报到的调令时,尽管她早有思想准备,还是很伤心。从她内心讲,她是不愿意离开这个装备最先进的现代化师的。她服从分配到这个师里来的目的,不就是要在军队指挥现代化上作点贡献么。可是,自动化站的领导岗位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去政治机关作干部干事,她压根就没有兴趣。与杨帆的事又闹得满城风雨,她每天连见个人都莫名其妙的打哆嗦。想来想去,她横下心请求调往集团军通信处了。她想轻闲一点,好好地跟胡杨一起建立自己的小家庭,过点安静的生活。她觉得她还是爱胡杨的。胡杨对她与杨帆的各种传言也非常豁达,一点也没计较。胡杨十分信任她,这使她感动。这也是促成她离开自动化站的主要原因。她想安安稳稳地尽一个女人的职责,实实际际地作一个妻子和母亲了。

只是,她毕竟在师里生活了三年多,她对这地方有感情啊!

她移交了自己管理的一些文件、财物、又处理完一些工作上的杂事,归还了工具、借用的物品,就不再去自动化站上班了。她独自在宿舍里闭门休息。

“嘭嘭嘭。”有人敲门。

“谁呀?”红柳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整了整衣服开了门。

“副、副站长,政委找你。”门外站的是师司令部的公务员。小战士显然知道红柳不再是自动化站的副站长了,但一张口又不知道叫什么好,只得沿用老称呼。

“你就叫我红柳好了。政委有什么事找我?”红柳有点纳闷。自从老政委调到集团军政治部当主任后,上一周师里的参谋长升任师政委后,红柳与新政委一直还没有接触过呢?有什么事呢?

“走吧,政委等着呢。”小战士催促她。

“哦,好的。”红柳锁上门与小战士一块儿走了。

新政委的办公室烟雾腾腾,很显然刚刚接待了一批人。

“啊,红柳来了。坐、坐。”新政委忙着在桌上继续写了几个字才放下笔招呼红柳。

“政委找我有事?”红柳有些紧张地问,她最近为工作的事与杨帆的事跟首长谈话谈怕了。

“对,有事。就是你和杨帆的处理问题。经过我的调查确认,你和杨帆之间确实没有发生后果多么严重的事。再说,主要责任也不在你这里。杨帆作为有妇之夫,应当严惩的是他。我们是人民军队么,怎么容得下这些事呢?”“参谋长,啊,不,政委。既然调查确认没发生什么后果严重的事,还谈什么责任,谈什么严惩呢?这不是矛盾的么?”红柳对新政委的话情绪有点抵触的说。

政委有些不悦地挥挥手,“红柳呀,你是女同志么。我不想把所有的话都给你挑明白。但是,搂一搂,抱一抱,亲一亲的,总还是个事吧?至少是个很危险的苗头吧?师党委经过研究,决定给予杨帆行政记大过处分,并且高职低配到四号农场担任副场长,也就是正连职用到副连职岗位上吧。你呢,本来考虑进行批评教育算了,不给你处分,毕竟你一直表现还不错么,又是基层领导。但是,我觉得你对叶小林一事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管理不力,教育不够,给试验捅了大漏子,所以我坚持给你严重警告处分,党委最后通过了。我这人做事,好事不争,坏事不让,你不会记恨吧?这也是对你的爱护啊,红柳同志,至于你的调动,我们是很舍不得的。但考虑你以后生活上的困难,我们只好忍痛割爱了。希望你到新的工作岗位后,继续努力,做出新的成绩么。”“谢谢。”既然已经决定了,红柳无心再争辩什么。处理的轻重她也不想去计较了。不过,她还是有很多个人的想法的。“管理不力,教育不够。”天知道应当怎么管理,怎么教育,叶小林大事小事都喜欢找他这位原参谋长,他的直接插手让红柳每次都感到非常为难。就说请假吧,红柳不批准叶小林的时候,他一个电话打下来,说是和她商量,实际意图却清楚得很。她能怎么办?她还没那个胆量与参谋长顶牛、对着干。对于这一点,红柳是早有不满的,也发过不少牢骚。以叶小林的人品,她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过,红柳此刻什么也不想说了。严重警告,这就是她在师里三年的结局么?她心冷了。她突然觉得离开师里对她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这样吧,有什么想法吗?”政委看样子对谈话结果很满意。

“没有,再见。”红柳起身告辞。

红柳一出办公楼的门,泪水就涌了出来。她觉得太委屈,太不值得了。

她低头平静了一下,转身往沙枣林走去。

在沙枣林边上竟然站着杨帆!他怔怔地站着,注视着不远处那片青年林,像一尊雕塑。他已经等了红柳好一阵了。他觉得红柳晚上会到沙枣林来的。红柳果然来了。他心情激动起来。

“杨帆。”红柳轻轻地叫了一声。

“红柳。”杨帆迎了上来。

“你瘦了。”红柳望着头发凌乱,眼里布满血丝的杨帆,心情复杂地说。

“你眼睛还是肿的。”杨帆望着红柳憔悴的面容,语气充满怜惜。

两人站了一会儿,一时无语。杨帆警觉地望望四周,对红柳说:“到我房间谈吧,这儿不方便。”红柳想着近来的闲言碎语,犹豫不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什么?明天我就到四号报到,你也很在快到集团军去了,以后天各一方的,现在谈谈话不行么?”杨帆生气了。

“哦,行、行,我没说不行。”红柳答应下来。

杨帆住在沙枣林旁一幢供家属临时来队休假用的宿舍里。杨帆的妻子小曼夏天来住了一个多月后,由于师里补充来不少大学生,单身宿舍紧张,杨帆就再没回单身宿舍。

因为冬天,楼里十分冷清。杨帆一个人住在三楼,是一个套间。

室内暖气很热,杨帆脱了外衣。

“杨帆,真对不起,让你替我受罪了。”红柳有些不安地说。

“你说哪儿去了,红柳。我不在乎。光棍一条,放哪儿都是干活。我现在算是看清了,什么理想、事业,全是空的。别人想把你撂哪儿就撂哪儿。咱们变现实一点,过一天算一天吧。”杨帆给红柳倒了杯水,平静地说。

“我觉得,对咱们处理这么重,是不是有人捣什么鬼?”红柳疑惑地说。

“最近军里首长都到军区开会去了。李副军长也出差了。军里机关忙着年终总结一大摊子事。师里的事,还不是师里的领导说了算。你是知道的。师里参谋长是元老,又刚升了政委,实际上他一个人就能拍板。他对破格提拔你本来就是坚决反对的。只不过那时李副军长还在师里当长师长,对你很器重,当时又破格提拔了八二年自愿来师里的先进人物丁小莉为侦察科的副科长,师里原有几位常委对你印象也还好,他不再固执已见。后来在你任职期间,在叶小林一事上,又说过他不少坏话。他一直就看你不顺眼呢。这次找到茬了,你这眼中钉也就让他给拔掉了。至于我么,是杀鸡给你这样的猴看的。”杨帆说。

“这太可怕了。”红柳自言自语道。

“红柳,别那么认真。咱俩在师里共事三年多,我一直欣赏你的机灵和才干。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杨帆突然停下来,不往下说了。

“遗憾什么?”红柳不经意间问。

“遗憾那些谣言,不是真的。”杨帆说完,双眼火辣辣地望着红柳秀美的脸。

红柳害怕了,脸一下子红到脖根。她想起办公室里的尴尬一幕,心有余悸。

“我该走了。”红柳想赶快离开杨帆。

“红柳。”杨帆一把抱住了红柳。

“我怕,杨帆。别这样,我怕。”红柳身子都颤抖了。

“怕什么?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一定要爱你。别怕,这儿没人的。”杨帆把红柳抱到自己床上。他一定要得到红柳一次。她那么纯洁,又还未婚。他不能错失良机。哪怕为此他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要冒天大的风险他都认了。

红柳泪流满面,身体瘫软得一点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杨帆,别这样,你会毁了我的。”红柳哭着说。

“红柳,我爱你。你不是也爱我吗?我做梦都想着你啊。”杨帆不由分说地扑到了红柳的身上。

窗外,严冬的风一次次疯狂地扑打着窗棂。冰冷的圆月披着一层模糊的晕圈把落光了叶子的沙枣树影投映在窗帘上了。

“月晕三更风。”又一次强大的寒流将降临这片沙漠了。

叶小林按战士复员处理的决定正式通知她本人后,她给集团军纪委写了一封长长的检举信。列举了与她发生过性关系的人的名单。信里还写明了时间、地点及事情的简况。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师里刚上任政委。据说,让叶小林复员就是他提议并获得师党委常委通过、集团军批准的。他以为这样比处理叶小林转业要干净利落的多。没想到这一来倒逼得叶小林狗急跳墙,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由于叶小林举报的名单涉及了集团军一些高级干部的子弟,集团军党委十分重视,所涉及的高级干部也明确表态决不循私,大力支持,整个事情的查处十分顺利。师政委等人在进行党纪、政纪处理后立即被确定转业。其余几名属于恋爱越轨行为的,分别视情况给予严重警告、警告、缓调级等处理。

集团军在调查处理叶小林事件中,同时了解到师里对杨帆、红柳的组织处理过于偏颇,责成师党委立即纠正。师党委重新讨论后决定:改杨帆的行政记大过处分为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撤销红柳的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改为给予通报批评;报请集团军政治部撤销对杨帆高职代配的任职命令。

由于杨帆不愿再回到师里工作,他调到了集团军后勤部特供处任正连职助理员。不久,他的妻子小曼也受照顾调到集团军招待工作。

对叶小林的处理没有任何改变。她什么手续没办就准备走了。

她走的那天,红柳闻讯去送她。李副军长已先去了。他刚出差回来。见了红柳,李副军长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没多跟她说话。

叶小林一个劲地哭着。她没有选择那个包工头。她选择了独自去南方,打工、做买卖、当秘书,都行。她不相信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下去。

李副军长给叶小林塞给了一千元钱。叶小林不要。李副军长生气了。“嫌少还是咋的?你到那边,生活有困难,给我打电话。我养你。但你要学好。别再丢人现眼的,伤你爸爸的心,也伤我的心。”李副军长眼圈红红的。

“我对不起您,李伯伯。我,我——”叶小林不能自抑,哭得泪人儿似的。

“小林,你不要怨我,啊,我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李副军长内疚了。

“李伯伯,你别说了。都怪我,都怪我。”叶小林哭得更厉害了。

红柳心里很难过。也站在旁边,说什么仿佛都是多余的,只是陪着流泪。

火车要开了。李副军长对叶小林说:“你放心去吧,到那边来电话。你爸爸、你妈妈,还有我会关照你的。”“李伯伯!”叶小林仿佛心都要被撕裂了。

“我好悔啊。”叶小林泣不成声。

李副军长不忍看叶小林痛不欲生的样子,匆匆告别了她,和红柳一起离开车窗。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启动了,开走了。沙漠中冬夜变得空茫而寒冷起来。红柳打了个哆嗦。

“坐我的车走吧,我有话跟你说。”李副军长对红柳说。

红柳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点点头。她此刻怕见李副军长。她能猜到他要说些什么。

上了车,李副军长却出乎意料地问她:“你在枫城市有没有很硬的关系?”“哦,有的。我二叔在市委办公室当副秘书长。”红柳答道,心中疑惑不已。

“你赶紧替我联系一下,我准备把小林的父母调到枫城去。你能帮忙调去枫城更好。这边的工作我来做。小林走了,他们退休后靠谁去?如果在沙漠里退休,更不好办。”李副军长忧心忡忡地说。

“我试试看。”红柳点点头。

“不是试,是不惜一切代价。花多少钱都不要紧,只要你把事情办成。当然,接收单位尽可能地好一些。”李副军长一脸严肃地转头望着红柳。

“好的,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红柳咬了咬嘴唇说。

“谢谢,拜托了。”李副军长说完,望着车窗外,与红柳一时无语。

“李副军长,您最近身体还好吧?”红柳觉得沉默着闷得慌,没话找话地说。

“还死不了吧。”李副军长话语冷冰冰的。

红柳被噎住了。

“红柳,你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师里,离开自动化站,离开指挥控制工程研发的第一线。你为什么要和杨帆搅和到一起?胡杨哪点配不上你,你为什么要这样?”红柳感到恐慌和惭愧。她一时感到无从答起。

“不愿在自动化站当领导,不愿意当干部干事,可以到其他科室,照样干技术么。师里的丁小莉,人家多坚强,也是个大姑娘,也当室领导,还是集团军的先进、全国的先进,也没见有你这么多事。我看你现在是生活得糊里糊涂的。跟有妇之夫也勾得上,不知你是吃了哪门子迷魂药?”李副军长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强烈不满表达了出来。

红柳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她想敞开心扉向慈父一般的李副军长忏悔。可是杨帆的冲动、放纵,自己软弱中的顺水推舟,让他突破了自己的防线,她有脸说吗?她说了,李副军长会理解、会原谅她吗?不管谣言造得多么接近事实,毕竟在李副军长的眼里还是谣言,是捕风捉影。一旦红柳把一切和盘托出,那后果将如何呢?不,不!她不能说。哪怕心灵在痛苦中发霉、腐烂,她也不能说。她恨杨帆,她也恨自己。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岂止是生活得糊里糊涂?

李副军长见红柳满脸凄苦,流着泪不说话,心软了。他温和地说:“红柳,你是个好姑娘。你在技术上有长远的发展前途。师里需要你这样的人。那儿是试验的第一线。你去军里简直是乱弹琴。你去那儿能干什么?好好考虑一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打两个电话就可以办成,啊?”红柳那一刻真想答应李副军长。可是,一想到她在师里尴尬的处境,一想到魔鬼一样折磨她的杨帆,想到沙枣林边杨帆小屋中的风暴之夜,她无论如何不能回去。她必须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让狂躁的心真正平静下来。

“不!”她难过地摇摇头。

一丝失望在李副军长的脸上掠过。他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对红柳的影响力。红柳变得陌生了。他一直以为红柳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的。看来自己错了。红柳不可能超凡脱俗。女人具有的平庸、软弱,她一样具有。她要丈夫,要家庭,将来还要孩子,事业是第二位的。李副军长叹了口气。他冷静下来了。既然这样,何必苛求红柳呢?

“你和胡杨结婚时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李副军长不想多谈了。他觉得自己累得很。

“好好生活吧,你的路还很长。”他又说。

红柳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如果李副军长骂她一顿,她觉得还好受一些的。李副军长最终认可了自己的选择,她反倒惶惶然起来。不安,内疚,自责,折磨着她。

李副军长把她送到集团军单身宿舍楼下,叮咛她不要忘了叶小林父亲的事,也没到红柳的屋子里坐一坐,就走了。以前,在师里时,遇上这种时候,他从来都是要到红柳的屋里坐坐的。李副军长看来是被伤透心了。

送别李副军长后,好一段时间,红柳像丢了魂似的。李副军长除了办妥叶小林父母调动的事后到过红柳一次宿舍,红柳与胡杨结婚时到红柳新房送贺礼外,基本上没再跟红柳联系过。

红柳的日子变得像一条偏僻山沟里的平缓溪流,默默地流逝着。

集团军通令处,坐落在离师部大院三十公里处,南边是一条沙漠河,叫红柳河,和红柳的名字一样。因之,红柳非常喜欢这条河。红柳河发源于祁连山,从南向北流淌,是倒淌河,在全国也是罕见的。河水流过的地方基本上是沙漠和戈壁,所以河水越流越少,最后消失在沙海深处。

集团军地处红柳河的中游。河道非常宽缓、美丽。这一方面是集团军周围的地理条件造成的,另一方面也是夏天祁连山冰雪融化、河水暴涨冲出来的。河的两岸茂盛地生长着红柳、胡杨、沙枣树,还浇灌出下游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蒙古族同胞亲切地称红柳河为母亲河,意思是她给荒凉和沙漠带来了生命,给游牧民族带来了骆驼和羊群。

红柳河岸边的沙滩比北戴河海滨浴场的沙滩还宜人。沙子非常细软、干净。每年秋天,红柳河岸边是集团军机关的官兵节假日最好的去处。摄影、郊游、野炊、幽会、捉鱼、游泳、打野兔、采野花、其乐无穷。据说一九六九年集团军选址时,一定程度上就是看中了这条河中游相对优越的自然环境。

红柳和胡杨结婚后,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天气好都要到红柳河边散步、玩耍的。只是红柳生完孩子后,家里杂事多,脱不开身才没怎么去了。

8月1日,是红柳与胡杨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胡杨提前一天就决定让保姆自己带孩子,他和红柳专门去红柳河游泳、捉鱼,玩半天。胡杨到部队这两年进步不小,虽然还是个书呆子,一心在工作上出成绩,但他毕竟有很高的智商和文化功底。所以他从团里的新闻干事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写出了大量的新闻稿件,已经成长为新闻界小有名气的干将,集团军宣传处正酝酿将他囊入怀中,为我所用呢。

红柳这两年虽然时常感到烦躁、失落,与胡杨不时闹点小别扭,但情绪基本上稳下来了。胡杨对她全心全意的爱使她感到满足。有了孩子后,女人做母亲的天性,又使她心中多了份牵挂和寄托。她很喜欢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她不再想去什么红柳河的。她一有空就想回家,呆在家里,抱抱快七个月的女儿,跟她说话,逗她笑。女儿只要一激动,舞动小手,张开萌出乳牙的小嘴一乐,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鲜亮了似的。她的眼前只有女儿灿烂的小脸。女儿是她的太阳和月亮。可她看胡杨那情深意切的样子,不忍扫他的兴。去就去吧。她答应了。

八一那天,他们吃过饭后就直奔红柳河。红柳河边上去玩的人不多。不过沙漠里八月的太阳,上午十点来钟就已把河滩拷得温热温热的了。清亮的融雪水,盈盈漾漾,深不过腰,游鱼可数,很有情趣。巧的是,在河边的沙枣林旁,红柳看到杨帆的身影,似乎杨帆知道他们今天要来这里玩似的,红柳的心“咯噔”一下,似乎今天要发生点什么。

“红柳,你还好吗?”杨帆侧着头关心地问红柳。

红柳低下头回答:“还凑合。”“老兄,你发福了。”胡杨发现什么似的望着杨帆的肚子问。

“是啊,啤酒喝多了。现在我算明白了,在这沙漠里干革命干什么最好?干后勤。不瞒二位说,我现在在集团军特供处,专管接待首长那摊子事,才知道真肥啊。”杨帆感慨地说。

“你现在算咱当兵的中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了吧?”胡杨说。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哈哈哈!”杨帆开怀大笑起来。

“你们今天怎么也到这里来玩了。正好咱们一起玩。”杨帆说。

红柳本想拒绝,但胡杨高兴地说:“好啊,大家一起玩热闹。”杨帆问:“玩什么?”“捉鱼吧!”胡杨说。

红柳、胡杨、杨帆三人结伴一直往下游走。他们一直走到常人很少去、鱼也比较多的河段才停下来。

他们在河滩上换好游泳衣裤,胡杨拿着网罩先下水了。他干什么都是专心致志的。

杨帆走在后面。他望着一身泳衣的红柳,轻轻地叹了声:“红柳,你真美。”“去你的。”红柳看了杨帆一眼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一低头,眼光却落到杨帆有点兴奋而鼓起的裤衩上。红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两腿立时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快来呀,鱼挺多呢。”胡杨在水中喊。

杨帆、红柳回过神来,一前一后往河心走去。

“鱼真多。”胡杨兴奋地喊起来。

“你就知道捉鱼。”红柳没好气地抢白了胡杨一句。

胡杨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察觉到红柳的异样。

“我不捉了,我在沙滩上玩一会。你们先捉吧。”红柳有些不得劲,她上了河滩,坐在一旁看杨帆和胡杨捉鱼。

胡杨和杨帆都捉得很开心。红柳望着二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比较开了他俩。杨帆,肚子虽有点大了,但仍不失高大、英俊,肩膀上的肌肉还是鼓鼓的,像他当年穿背心挖青年林的树沟时一样。胡杨则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机灵、结实、稍显瘦弱。

胡杨捉住一条鱼,总是认真地跑到挖好水坑的河滩边,放进坑里。杨帆捉住鱼,距离近就往红柳身上扔,逗她。距离远就往河边水坑扔,扔跑了也不在乎。

“胡杨做事认真、死板。杨帆做事洒脱、注重情趣。”红柳在心里下了结论。她为胡杨遗憾。

杨帆玩了一会,上岸喝水陪红柳。胡杨则一直沿着河捉着。过了一会,胡杨顺着河道拐了个弯竟看不见了。

红柳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她的眼光始终掩饰地望着胡杨消失的方向。

“你幸福吗,红柳。”果然,杨帆开始进攻了。

“怎么说呢?得到的似乎总觉得不是最好的,也许人性就这样吧。”红柳有点无奈地说。

“能告诉我,你心目中理想的丈夫的标准吗?都说婚后的女人才能真正认识男人呢。”杨帆目光炯炯地望着红柳,仿佛要洞穿她一切似的。

“坦率地讲,你和胡杨的优点加起来,就是理想的丈夫了。”红柳对自己那么平静地说了句埋在心底很深的话都感到诧异。

“你是想找两个丈夫吧?”杨帆莫名其妙地喜形于色。

“我没那么说。”红柳否认道。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我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女人心中理想的丈夫有三个。第一个丈夫英俊潇洒,风趣,专门陪她上床,也像本人。第三个丈夫嘛,忠诚耐心,专门侍候她,如烧饭洗衣等,就像胡杨。”杨帆不无刻薄地说。

红柳心中一颤。她不能不承认面前这家伙点出了女人的心病、她的心病。不过,她还是有点为胡杨抱屈。无论如何,胡杨还不至于沦落到仅充当奴仆的角色吧。她不想跟杨帆争辩。她只是问:“那你呢?你对女人的标准是怎样的呢?”“我么,没标准。年轻漂亮、有魅力就行。天下的男人其实都一样,恨不得所有美女都排队让自己受用啊。”杨帆**裸地说。

“你?”红柳有点意外地转头望着杨帆,“你变多了?”“可我爱你的心没变。红柳,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娶你。”杨帆锋芒毕露了。

红柳闭上眼睛,仿佛梦中一般,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了。”杨帆一把抱起红柳,往河边沙枣林里走。

“不行,胡杨会发现的。”红柳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软若游丝。

“他走远了。”杨帆喘着粗气。

红柳不说话了,任杨帆抱着往沙枣林深入走去。她一身红色的泳衣仿佛一团火在燃烧着。

……

杨帆和红柳从沙枣林出来的时候,胡杨正在找他们。胡杨见了他俩,警觉地望着红柳。红柳两颊红扑扑的,像刚喝了酒,很兴奋的样子。她手里还拿了一束结满玛瑙般果实的沙枣枝。

“我们采沙枣去了。”红柳对胡杨说,眼神闪闪烁烁的。

“对,我们采了好多呢。那里面的沙枣真他妈大,真他妈过瘾。”杨帆也帮腔道。

胡杨没看出什么破绽,拿过红柳的那束沙枣枝说:“要是一束沙枣花就好了。”红柳突然想吐。面对胡杨,她心乱了。一种罪恶的感觉蛇一般缠住了她。

胡杨却恍然不觉。

从红柳河边回来以后,红柳的精神再度陷入了惶惑、痛苦以及种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中。与杨帆短暂的如醉如疾的欢乐,攫走了她的灵魂。使平静了几年的心灵再度掀起巨大的波澜。她以为对杨帆已经熄灭了的爱情之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良心、道德感让她陷入难以解脱的痛苦与恐惧之中。

“你已经跟胡杨结婚了,你怎么还与杨帆干这种事呢?”“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这是道德败坏。”“你这是伤风败俗。”“你这是第三者。”“你会身败名裂的。”每一天,她心中都有无数个声音在质问她,每一个声音都像乱箭一般地射疼她、射穿她。

她仿佛跌入了一个漆黑的泥潭中,手抓不到边,脚踩不到地,眼睛看不到一点光明。漆黑的泥浆包围着她,压迫着她,使她呼吸都感到很艰难。她想大喊,想挣扎,然而每一次努力除了使她陷得更深外,一点也起不到别的作用。

她不能自拔。她知道她和杨帆是不可能的。她不是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她不至于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想到这一点,她感到心中又添了一种撕心的痛苦。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她觉得自己非常孤独。没有谁理解她,也没有谁会帮她。想到胡杨、孩子、她还依恋他们、爱他们。她知道他们也依恋她、爱她。想到小曼,一个那么苦命的女人,丈夫就是她的一切,与她争夺一个男人,红柳于心不安、不忍。再说,退一万步说,即使胡杨和小曼都成全她和杨帆(这在现实中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双方的孩子能接受吗?孩子的心灵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呢?

一想到小曼,红柳不能不想到一直给予他浪漫幻想的杨帆。那个在自己怀中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涕泪交加爱自己要娶自己的男人,自己和他真的比胡杨更幸福么?杨帆真的如他所说一开始就不爱小曼么?他单独跟小曼在一起时是怎样的情景呢?他会说那些话吗?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会一样做那些事的。他们是夫妻,他们不可能不名正言顺朝朝夕夕地抱在一起,随心所欲地做他们想做的一切。红柳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小曼,抑或是别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对杨帆的一切,一到现实,就被撕成飞絮一般,茫无目的地飘向原野,被行人和牲畜踩踏得龌龊不堪。可是她又不甘心这样。有了杨帆的插足,她觉得自己和胡杨之间的一切都开始有点淡如白水般没味了。她甚至与胡杨一起时,脑子里都是把胡杨幻想成杨帆的。

她内心巨大的感情风暴使她和胡杨的小家庭慢慢失去了宁静。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缺乏耐心。孩子哭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她不由自主地打孩子小脸,揪孩子的屁股。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她才如梦初醒般悔恨不已地抚爱孩子。

她莫名其妙地对胡杨发火。一会儿怨胡杨没给自己买什么衣服,一会儿怨胡杨心里只有工作没有她,一会儿怨胡杨不像恋爱时那样体贴她疼她了,一会儿又怨小保姆择的菜不是掐长了就是掐短了,或者怨胡杨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一天,为做菜时先放盐还是后放盐这样一件小事,她竟然跟胡杨大吵一架。

“先放盐有什么不好?蛋白质可以加速凝固,少损失嘛。”胡杨不买她的帐。

“就是要后放盐。”她来横的了。

胡杨看了她一眼,让步了,说:“下次开始就后放盐吧。”“我不吃了。”她犯邪了。

胡杨火了,“红柳,我看你最近是吃了枪子还是咋的?什么也看不顺眼。你觉得菜怎么好做,你自己来做么。不吃,你能饿了谁?不吃拉倒。”胡杨动了性子。

红柳哭着把门一摔跑进卧室去了。

胡杨、保姆和孩子默默地吃饭。

“她到底怎么了呢?”胡杨端着饭碗,心中还在寻思。他发现和红柳虽是夫妻,其实反而对她不甚了然了。他有点搞不清楚这个红柳是真实的还是恋爱时的红柳才是真实的。他苦恼地摇摇头。

红柳哭完了,还是出来吃饭了。

胡杨转忧为喜,忍不住打趣她:“我就说嘛,饿自己肚子的事,我夫人这样聪明的人是不会干的。要是你不吃直接和我的肚子饿不饿联系在一起,你八成是一顿也不会吃的,你干得出来。”“噗!”绷着脸的红柳一听喷了饭,可她不想搭理胡杨,端着饭碗进里屋吃去了。

晚上,孩子睡熟了,胡杨搂着红柳躺在床上,脸贴着她的头发问她:“红柳,你最近怎么了?我觉得你很反常呢。”红柳流泪了,愧疚地说:“胡杨,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心里乱得很。我不该对你那么发火,我脾气太坏了。”“没什么,夫妻嘛。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呢?我不计较的。不过,我觉得你心中好像有什么事,你应该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爱你,从恋爱到今天我心中的感情一点也没减弱过。我希望我的爱人幸福。看着你痛苦,我很难受的。”胡杨动情了,吻着红柳,抚摸着她泪湿的脸说。

“胡杨,我——”红柳差点冲口而出告诉胡杨一切了,可她还是忍住了。“怎么能告诉他呢?他不会原谅我的。”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其实,我也很苦恼。研究生毕业三年多了,至今一事无成。你是一个好强的人,你离开师里后就一直很失落。我理解。你要想回去,还可以回去么。换一个技术室就行了。我也可以去陪你去。我想到试验第一线去创作点东西。”胡杨轻声地说。

红柳平静了。她感激胡杨对自己的关心和热爱。她同时也有些失望:胡杨只会从理解、事业上思考问题,为什么就不多想想夫妻之间的感情呢?不多想想她红柳对他的感情呢?她发现一个男人在太爱一个女人时,是多么的迟钝啊。在他眼里所爱的女人的一切都罩上了善与美的瑰色。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会变心,这个女人会爱上别的男人。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讲,面对一个毫无保留全身心地爱自己的男人,就如登上一座并不高的山峰的最高处,除了失望与疲惫已经没有了在半山腰时的激情了。她渴望攀登另一座自认为更高的山峰。

红柳决定试探试探胡杨。她仰起脸说:“不说那些了,胡杨。我们相爱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对我好,爱我。我也珍惜这份爱、这份真诚。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吗?”胡杨被红柳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他笑着说:“问吧。”“如果你和我相爱结婚后,我和别的男人有了那种事,你会怎么样呢?”红柳提了第一个问题。

“红柳,这对你来讲,是不可能的事。天下除你以外所有的女人都有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不会做。我那么深地爱着你的原因也在这里。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胡杨像在解答一个学生的假设问题一样。

“问你就照直答嘛,绕什么弯子。如果我也有呢?”胡杨认真了,答道:“如果有,我一定要弄清是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比如说,如果是暴力胁迫,我不仅不会在乎,还会加倍地爱你,帮助你抚平所受的创伤。”“如果我是自愿的呢,或是半推半就但心里是愿意的呢?”红柳又问。

“我想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如果你心甘情愿地和某个男人有了那种事,一定是你心中对他有了爱情。既然另有所爱了,我怎么还会原谅你呢?原谅不原谅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胡杨说完,觉得味道不对,他疑惑地望着红柳,问:“红柳,你是不是爱上谁了?”“别这么看我好不好,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大了。我还能爱上谁?”红柳有些慌乱了,赶紧撤了个谎。她觉得只要胡杨再追问一句,她一定得如实招了。

“就是嘛,你不会的。睡吧。”胡杨释然了。红柳要骗他也实在太容易了。对于一颗毫不设防的心来说。谎言和真理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人家还没问完嘛?”红柳见胡杨不再追问,放了心,决计一不做二不休再试探一下。

“如果我想跟你离婚,你会同意吗?”红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今晚上怎么了?不回答了,不回答了。”胡杨不耐烦了。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一会儿就睡着了。

红柳却睡不着。她心中依然像一锅沸水,哪儿都烫人。她摆脱不了杨帆的影子。在这样的夜晚,他在干什么呢?

“如果当初杨帆不知道自己心里爱他该有多好。”红柳在心里叹道。她发现女人的痛苦,从男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的那一天开始就无法避免了。

只是,以后胡杨知道一切会怎么样呢?她不敢想下去。这么欺骗胡杨,她良心上已经感到很不安了。她有种犯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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