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皮茶,心底一抹斑斓的光影]
周芳
周末打扫厨房,无意间翻出半袋“宝贝”,仔细辩认,竟然是陈年的杏皮,颜色略黑呈亮,枚枚沉甸甸似被岁月打磨的贝壳,又似带着疑问眼神在窥探的眼睛,那眼神似曾相识,颇有穿透力,竟硬生生,揭开了我心底那块不敢触碰的伤疤,顿觉有些风起云涌的异物堵在胸口,睹物思人已经叫我欲罢不能。
这些杏皮是母亲生前亲手晾晒的,母亲已经过世三载有余,而我居然把它忘得干干净净,让它沉沉昏睡三个春秋,深深地自责顿然而生。
母亲熬的杏皮茶得了祖母的真传,口感绵润,酸中带甜,止咳生津,爽口开胃,最最重要的是,还能发汗治感冒。
记得小时候,每逢感冒,祖母总是神奇般地“变”出一把干杏皮,洗净入锅,不停地煮啊煮,待沙锅里的杏皮舒展了褶皱,变得水润鲜亮时,遂置小火慢熬,等杏肉和水液溶为一体时起锅,略施点白沙糖搅匀,便让我趁热一口气喝下去,尔后蒙上厚厚的被子发汗,全身汗透时,如水洗般淋漓,顿觉身体清爽了许多,感冒也就基本好了。
那时候的杏皮非常奇缺,祖母总是把生了虫子的杏子剥开,将黑色的虫卵清洗干净,再晾晒至杏皮干,储存起来备用,我们想贪嘴是绝对找不到的。祖母总说,虫子吃的都是好杏子,不能遭塌了。真如祖母所说,生虫子的杏皮熬得茶特别好喝,有时馋了,故意咳嗽几声,骗祖母感冒了,才能有口福细细品味,其入口绵甜,甘中带酸。不知是杏皮的独特韵味,还是白沙糖的恰到好处,犹如珠联壁合,那余味悠长的诱惑,哪怕琼浆玉液绝敌不过祖母那碗杏皮茶。
那年初秋,正是家乡杏子成熟时节,祖母不幸得了不治之症。状如自己晾晒的一枚逐渐干瘪的杏皮般的老祖母,吞咽困难,最后呼吸困难,想喝一杯自己熬的杏皮茶,都难以下咽。最后那段时光,彻夜难眠,祖母便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或借着朦胧的月光,一颗颗剥杏子,去核,以便隔日晾晒。与阳光的对视,是祖母最简单的祈愿!
后来, 祖母走了已好几个年头了,我们还能在她晾晒的杏皮里嗅到她的气息!那段岁月的味道已经烙在骨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市场上悄然出现了成品的杏皮茶,包装简易,价格也不是太贵,口感挺不错,小孩子们用自己省的零花钱便能饱一次口福。再后来,杏皮茶有了自己的商标,俏走各大市场,遂上了各家的餐桌。
日子在好转中,而母亲仍有晾杏皮的习惯。
每年杏熟时节,母亲总是挑圆润饱满,色泽鲜亮的杏子,去核晾晒,除了感冒熬茶发汗,还时不时熬一锅情意浓浓的杏皮茶,冷却后给我们当凉饮去暑。和祖母相比,母亲的杏皮茶已经是升级版了,清澈橙黄透亮,再配上冰糖,色香味俱全,熬制的过程也细致入微,用纱网一次再次滤汁。毕竟祖母那会儿条件限制。
随着儿女们各自成家,母亲将浓浓的嘱托与牵挂融进杏干里,且将所有的虚情假意的水份统统去除,唯留满满的本份,精心筛选,各家一包,带回去自己倾心熬制自己的生活!我想,这便是母亲的本意。
如今幡然悔悟,那上好的杏皮,居然让我搁置了三年,抚摸每一枚杏干,似乎都留有母亲的温度。浸泡、清洗、入锅、小火熬制,这似乎是生活的节奏。回忆着母亲生前的每一个经典动作,锅里的杏皮已慢慢展露欢颜,微黑的阴影逐渐褪去,我有些兴奋。起锅时拿纱网滤汁,再熬再滤汁,加入冰糖,居然也清澈,但略显焦黄没那般的鲜亮。
迟疑中,缓缓地舀一勺,送入口中,顿觉满口生津,闭上眼睛慢慢品味,竟然又尝到了母亲熬制杏皮茶的味道,如同又嗅到了母亲微弱的叹息。我眼里闪出激动的泪光,而那段岁月的味道,和着泪水在唇齿间游离绽放,切入骨髓。
其实,一个人生命的过程,何尝不是由枝头的青涩到收获的成熟,再至长满皱褶干瘪如杏干的垂暮,而那被精心熬制的浓浓的杏皮茶,恰如心底一抹斑斓的光影,竟是岁月一杯满满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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